说起石斛,不熟悉这味本草的人基本都是不知所云的。有些人可能还是第一次看到“斛”这个汉字,甚至还在想怎么读。
但是提起“中华九大仙草”,很多人就感兴趣了。
唐代的《道藏》把:“石斛、天山雪莲、三两重人参、百二十年首乌、花甲之茯苓、深山野灵芝、海底珍珠、冬虫夏草、苁蓉”称为中华九大仙草。
霍山石斛的前世今生
石斛(hú),兰科植物,中国有70余种,其中可入药的有十余种。由于其茎有数节,每节形如古代的量具“斛”,起初,古人对石斛的认知是其“不藉水土、缘石而生”的生长环境,因此得名石斛。
而在石斛的诸多种类中,尤以霍山石斛为佳,因为它的滋补功效在中医药历史上,一直被推崇。霍山石斛因其每节形如累米,所以也叫霍山米斛。
野生霍山石斛(米斛)
*延伸阅读:
中国的原生石斛种类70余种,有药用价值的十几种,比如我们所熟知的霍山石斛、铁皮石斛、铜皮石斛、鼓槌石斛等等。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到中国植物物种信息数据库(中国植物志)进行查询了解。
科普一:“石斛”两字源自霍山石斛(米斛)
据考证,“石斛”两字的来源便是出自霍山石斛(米斛):霍山石斛(米斛)的典型生长环境,是长在野外石头上的,也就是“不藉水土、缘石而生”。这与现在其它在大棚土里种植的石斛品种有着直观区别。
一株长在石头上的霍山石斛(米斛)
而说到霍山石斛(米斛)的前世今生,其实是一段跨越2300多年的复杂传承史。
简单来说,霍山石斛起初只是被古人叫作“石斛”,直至清代才被叫做“霍石斛”、“霍斛”,民国时期明确了“霍山石斛”的叫法。在现当代,我们习惯叫它霍山石斛、霍山米斛、米斛。另外,在现如今的东南亚,也有华人习惯称其“藿斛”。
霍山石斛(米斛)名称演变
公元前300年-21世纪
秦汉
秦汉年间,霍山石斛(米斛)叫“石斛”、
“林兰”、“禁生”
汉末
汉末,霍山石斛(米斛)叫“石斛”、
“禁生”、“石遂”、“杜兰”
唐宋
唐宋年间,霍山石斛(米斛)叫“石斛”
明
明代,霍山石斛(米斛)叫“石斛”
清
清代,霍山石斛(米斛)叫“霍石斛”
近现代
民国时期,霍山石斛(米斛)叫“霍山
石斛”、“绿毛老枫斗”、绿毛枫斗;
在当代,霍山石斛(米斛)叫霍山石斛、
霍山米斛、米斛
事实上,关于霍山石斛的传说是很多的,比如秦始皇在统一六国之后,派人寻找的“紫楹仙株”,后经考证就是霍山石斛(米斛)。唐太宗派人在安徽霍山寻找的“不老药”,也是霍山石斛(米斛)。
在民间传说无法验证是否属实的时候,我们找到了这些医书古籍的记载:
2300年前的《神农本草经》有关于石斛的记载:“石斛...补五脏虚劳,久服厚肠胃,轻身延年。生六安。”
《神农本草经》对霍山石斛(米斛)的记载
1700多年前的《名医别录》记载:“石斛生六安,山谷水傍石上。”
寒冬侵袭下的六安霍山
成书于公元前后的《范子计然》也记载“石斛出六安”。
《名医别录》对霍山米斛的记载
古籍中的六安便是现如今的安徽六安市,而六安所产石斛的地区,便在六安西部的霍山。
而清代的《本草纲目拾遗》、《百草镜》则清楚明确了在霍山石斛(米斛)的叫法中加入地域——霍石斛。
《本草纲目拾遗》对霍山米斛的记载
民国时期的典籍,则进一步丰富了霍山石斛(米斛)的叫法——霍山石斛。
1933年的《药性字典》对枫斗的定义
科普二:霍山石斛(米斛)是道地佳品
在传统中医学的观点中,是讲究道地性的,用句简单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北方则为枳”。
所谓道地,是纯真的专用名词,它是指历史悠久、品种优良、带有地域特点的。不是某一时期某个人给命名的,而是通过历代医家临床实践总结的经验。
李时珍曾经说过:“性从地变,质从物迁”,中科院也曾做过试验,霍山米斛移植外地培育种植,有效成分大大降低,恰巧验证了李时珍的观点。
霍山石斛(米斛)生长地-安徽霍山
科普三:霍山石斛(米斛)是“狠角色”
王安石曾赞美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虽然是寒冬中开放,但却终究是人养。
霍山石斛(米斛)生长于安徽霍山的野外环境中,在这个地方,夏季最高温度可达42摄氏度,冬季最低温度可达-19.2摄氏度,霍山石斛(米斛)常常在野外被冰霜完全包裹,但也绿意盎然。
这样的恶劣环境会迫使霍山石斛(米斛)累积大量的次生代谢产物,具有不一般的功效作用,使其能够在2300年中医传承中备受推崇。
在野外被完全冻住的霍山石斛(米斛)依然绿意盎然
科普四:枫斗一词,源自霍山石斛(米斛)
此外,我们听到的大名鼎鼎的枫斗,就是源自霍山石斛(米斛)。而其他品种的石斛枫斗,大多粗制滥造。
霍山石斛(米斛)枫斗,也叫“龙头凤尾”
上图为其他品种的石斛枫斗
清代赵学敏仔《本草纲目拾遗》记载:“霍石斛出江南霍山,形似釵斛细小,色黄而形曲不直,有成毬(qiú)者,彼土人以代茶茗,谓极解暑醒脾,止渴利水,益人气力...” 毬,指球形物。成毬(qiú)者的意思,指的是人工加工的成团状的产品。赵学敏所讲的霍石斛,就是现如今我们讲的枫斗。
到了民国时期,霍山石斛(米斛)的名气已经是妇孺皆知,无论是大众能接触到的报纸、药房,还是民国时期的医学字典,均对霍山米斛有清晰的记载。
《申报》在1912年的药材拍卖信息中,出现了霍山米斛枫斗。后来,枫斗多以霍山枫斗、绿毛老枫斗、霍山绿毛枫斗的称呼存在。据1938年的《申报》记载,当时霍山米斛枫斗的价格基本上超过所有诸如野山参、鹿茸等昂贵中药材。
*《申报》是中国近代影响深远的一份报纸,清朝同治年间(1872年)便已创刊,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申报》对霍山米斛枫斗的记载
此外,民国时期的《药性字典》也明确记载了霍山石斛(米斛)的产地和枫斗等信息:霍山石斛...之产于安徽霍山者...亦号枫斗。可见在当时,关于霍山石斛(米斛)的知识性认知,已经十分普遍。
然而由于野生霍山石斛(米斛)濒危,再加上自然繁殖率十分低、生长环境苛刻,霍山石斛在现当代几乎销声匿迹。2012年出版的《中国珍稀濒危药用植物资源调查》一书中将霍山石斛(米斛)列为“国家一级濒危药用植物”。有数据显示,野生米斛几乎濒临绝迹,年产量不足1公斤。
中国珍稀濒危植物名录将霍山石斛列为一级濒危植物
世界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也把霍山石斛(米斛)列为“极危”等级,比大熊猫的“易危”等级还要高出2个等级。
世界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把霍山石斛列为“极危”
霍山石斛的命运和中华历史的演变
霍山石斛的命运其实一直和中华历史的演变紧密联系在一起。黄河流域、广大的中原地区,从中华文明诞生一直到北宋,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而这个中心在历史上主要发生了三次转移:(1)西晋永嘉之乱后五胡乱华,统治者衣冠南渡,中国历史进入南北朝时期。(2)唐朝中后期的安史之乱后,北方的胡族攻入中原,以及之后更为混乱的五代十国时期,大量中原人向南方迁移。(3)北宋末年,金攻入汴京,史称靖康之乱,南宋移都杭州。
我们发现,其实石斛使用的中心区域和品种演变均与经济、文化以及医学中心的转移息息相关。
(1)、汉代首提“石斛出六安”,此时的中心当在中原,自当以霍山石斛应用为先。
(2)、西晋永嘉之乱后五胡乱华,中心第一次南移,再后中国历史进入南北朝时期。南北朝梁代的陶弘景整理编著了《本草经集注》(492-500年),并首次提到“今用石斛出始兴”等南方使用铁皮石斛的历史。
(3)、唐朝大一统,直到北宋,此时的中心仍回到北方中原,所以淮南地区进贡石斛的占比在75%以上,岭南道也有进贡。但显而易见,此时的北方使用应以霍山石斛为主,铁皮石斛等为辅。
(4)、南宋(1127-1279年)迁都临安(今杭州),中心再转移到江南,此后石斛的使用逐渐转移到使用南方的铁皮石斛等为主,《本草图经》(1061年)“以广南者为佳”,到了明代中后期“近以温台为贵”。
(5)、当南方铁皮石斛的野生资源也近消耗殆尽之时,金钗花(川石斛)便填补了空白,加之时珍先生《本草纲目》(1578年)等的推动,金钗花在明清大量使用。
(6)、明清后期不同时点,安徽、江浙的细茎石斛(黄铜皮),广西、贵州等的美花石斛(环钗),湖北、河南、陕西、川东民间俗称的打“金钗”(曲茎石斛等),以及云南的齿瓣石斛(紫皮)等作为地区替代品在不同范围也得到应用。
中华历史的演变促发了仙草的大趋势,在各种变化中,不变的是主流仍认同以霍山石斛、铁皮石斛为贵,二者补虚为主,金钗花以清虚热为要。
三、霍山石斛的兴盛 —— 大唐时代
南北朝梁代,陶弘景公发心,编撰《本草经集注》《名医别录》。对石斛,他最后总结一句“世方最以补虚,治脚膝”,功效点睛之笔!石斛如何治病?药王孙思邈之《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首次总结唐代的医药精华,石斛用方也不例外,千金方何止千金!
霍山石斛为什么要特别关注唐代?唐《通典》(801年)记载,淮南道年贡石斛230余斤(其中寿州生石斛50斤,霍山时属寿州),而当时全国一年的总进贡量约300斤,由此可以推算淮南道年贡石斛占有率在75%以上,说明大别山地区是唐代最大的石斛道地主产区。
年300余斤的进贡量,同时也说明宫廷的需求量很大,这一点结合唐代著名方书《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等大量含石斛的组方也可窥知一二。甚至在《外台秘要》(唐752年)中,有药方明确标示“六安石斛”,显示霍山石斛在唐代已得到道地认同。
四、霍山石斛的转折 —— 宋朝时期
宋朝元丰年间,《元丰九域志》记载,本地区的石斛进贡量为40斤(其中寿州10斤),而全国总进贡量为52斤,由此可以推算本地区年贡石斛占有率还在75%以上,说明大别山地区当时仍然是石斛的最大道地主产区。公元1079年,宋朝派出庞大医疗团到高丽为文宗治病,并赠送名贵药材100种。其中,就包括“寿州石斛”。可见宋代的“寿州石斛”延续了唐代“六安石斛”的风采。
但同时必须指出,由唐代的年230余斤,到宋代的年40余斤,仅是前量的17%左右,应该说唐、宋以来一直大规模的使用,霍山石斛野生资源的减少是必然的。而到了南宋后期,南宋高层人士感慨“药谱知曾有,诗题得未尝”,似显示当时真的石斛药材已经非常少见了。这似乎也造成了霍山石斛历史上第一个缺失期。
五、霍山石斛的低谷 —— 明朝时期
经历了唐、宋大规模的使用,低谷是必然的。新安医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安徽本地新安祁门人陈嘉谟在其1565年编著的《本草蒙筌》中提到石斛:“多产六安,(州名,属南直隶。)亦生两广……石斛有效难寻,木斛无功易得。卖家多采易者代充,不可不预防尔。”可见经过大规模的应用,真的霍山石斛已经比较少见了。
到明嘉靖29年(1550年)的《寿州志》,以及明万历十二年《六安州志》 (1584年) ,两地药属众多药材中皆无石斛之踪影,显示霍山石斛之野生资源又一次消耗殆尽。这也造成了霍山石斛历史上第二个缺失期。
时珍先生《本草纲目》成书于1578年,而此时真正的霍山石斛(甚至包括两广、温台二州的铁皮石斛)已难得一见,无怪乎身处大别山南麓蕲州的时珍先生在《本草纲目》一书中对霍山石斛没有着笔,反而重点描述了金钗花,川石斛因此在明清大行。
六、霍山石斛的重振——清朝时期
清代最重要的当推赵学敏在《本草纲目拾遗》(公元1765年,清乾隆30年)中,集多家之言,提到“霍石斛出江南霍山……近年江南北盛行之”,其弟赵学楷《百草镜》记载:“石斛近时有一种形短只寸许,细如灯芯,色青黄,咀之味微甘,有滑涎,系出六安州及颖州府霍山县,名霍山石斛,最佳”等。赵学敏在书中还特别记载了霍石斛“有成毬(球)者”,这是枫斗雏形的最早记载,可见枫斗的起源应来自霍山石斛。
霍山石斛又回到了舞台中心。其实在赵学敏之前,六安本地人杨友敬在《本草经解》(姚球撰,1724年刊行)中随考证数条,除了描述矮小等特点外,更首次讲到了如何采摘峭壁石斛。名医徐大椿在1736年编撰的《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中也提到霍山石斛,其言:“石斛其说不一,出卢江六安者色青,长三二寸,如钗股,世谓之金钗石斛,折之有肉而实,咀之有腻涎粘齿,味甘淡,此为最佳。”还由于徐大椿(徐灵胎)的影响极大,其著作流传到日本,日本学者铃木素行在《神农本经解故》中也引用了他对石斛的真伪判定之法。
恰好这一时期,江南名医叶天士(1666—1745)、薛雪(1681-1770)等在临床实践中均有大量使用霍山石斛等的医案记载,且时间多在《本草纲目拾遗》(1765年)成书之前。
正是康乾盛世大量的使用,让霍山石斛的野生资源很快又消耗殆尽。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霍山县志》又记载“因采购者众,本山搜剔已空。”这可以算是霍山石斛历史上的第三个缺失期。
又过了约100年,在光绪4年(1878年)《重修安徽通志》中石斛又现,庐州府(产合肥)、凤阳府(出寿州)、颍州府(亳产者良)、六安州(石斛霍山产者佳),霍山石斛仿佛又恢复了元气。但这一次,仿佛只是一个插曲,消失的更快。仅过了二十多年,到光绪三十一年《霍山县志》更形容“石斛则又搜求殆尽,寥寥如晨星矣。”
七、霍山石斛的历史悠久与中医药文化遗产
回顾石斛的应用史,从西汉的《范子计然》“石斛出六安”、到《名医别录》“石斛生六安山谷,水傍石上”,其后南北朝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唐《新修本草》,宋《本草图经》到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均首先继承以上提法,再言其它新的产地,显示了霍山石斛之药用地位。直到清代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对霍山石斛的全面总结,从而全面揭示出历史上记载的六安石斛与霍山石斛一脉相承的密切关系。由此可见,在众多的石斛品种中,霍山石斛具备2000多年的历史文化传承。虽然石斛应用史历经演变,但是这并没有对霍山石斛的历史地位造成影响,相反对霍山石斛的记载和描述越来越清晰,始终犹如一颗光彩夺目的养生明珠熠熠生辉,充分显示了霍山石斛历史之悠久。
《名医别录》中“石斛生六安山谷,水傍石上”,首次明确了石斛的产地和生境,与我们在霍山县境内发现的野生霍山石斛生长的环境基本一致。陶弘景《本草经集注》中对石斛外形特征的记载:“生石上,细实,桑灰汤沃之,色如金,形似蚱蜢髀着为佳”,我们在野外观察到的野生霍山石斛也与之相吻合。一直延续到清代六安本地人杨友敬对霍山石斛的详细考证,峭壁石斛采摘的最早记载,以及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对霍山石斛的全面总结,可以看出在历代石斛药材中,霍山石斛的历史记载最为全面、详实,其历史文化最为深厚,确为珍贵的中医药文化遗产。
八、霍山石斛的道地与珍稀
自汉代“石斛出六安”以来,霍山石斛在唐代已大量应用,且占据主流地位,并延续到宋朝,无疑是石斛药材中应用最早的道地品种。本经上品,且大量进贡,足以显示其尊贵的地位。从唐代的“六安石斛”、到宋代的“寿州石斛”,再到清代明确称之为“霍山石斛”,其实是一脉相承,其道地性无容置疑。称之为中华千年养生仙草,确也名副其实。
盛世出石斛,从大唐盛世,到清代康乾盛世,都能见到霍山石斛的闪亮身影。然福兮祸所伏,每一次大量使用的背后,霍山石斛野生资源似都在哭述。从历史数据(信息)分析来看,已经产生了四次大的缺失期,而每一次的休养生息均需超过一百年,足见其珍稀的程度;更加需要引起重视的是,在每一次缺失期之后,恢复所需要的时间都长于应用的时间,且本身应用的时间段也越来越短,无一不显示霍山石斛野生资源遭到了毁灭性的掠夺,野生资源的自然恢复愈发艰难。